“每次作畫,就像下圍棋似的,我總是先將濃黑的墨放在白凈的宣紙上,然后慢慢游走,將我心里的記憶和想象帶動起來。”劉巨德習慣用一米長的大筆,幾個小時舉著筆作畫。他的創作沒有預設,是通過抽象的點和線在紙上不斷旋轉游走,慢慢幻化出了物。
他筆下的作品是一個個活著的生命,“它們有形有色,有氣有骨,有風貌,是一個活態,是自己生長出來的。”劉巨德認為畫畫的過程就是模仿道生萬物的過程。“形、色、線、光猶如一個抽象的空框,萬物皆聚合在空框的有無間,常人把一張紙一塊畫布視為一個容器,只考慮將某個物象或眾多物象放進去。我則想象在抽象的空間內生出物象,物象和空間在我心里是一個不可分割的場,他們互生互長。”
1978年,劉巨德(右二)和導師龐薰琹先生合影
劉巨德1970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1978年考取該院研究生,1980年畢業留校任教。本科學習于陶瓷美術系,研究生時跟隨導師龐薰琹研習中國傳統藝術與西方現代繪畫比較,工作后給吳冠中先生做助教,中西兼修。他認為:“面對萬物,西方人要‘打開看’,要剖析,講究結構準確,而國人‘抱著聽’,聽之以氣,講究氣韻生動。”他的作品無論國畫、油畫、陶藝還是雕塑,都一脈相承。
1996年,劉巨德與鐘蜀珩于烏蘭察布后草地寫生
近日,由清華大學美術學院作為學術支持的“游走——劉巨德藝術作品展”在北京悅陽空間展出。展覽展出了劉巨德的國畫、陶塑、瓷藝作品70余件,都是他近幾年來藝術探索的代表性創作,反映了他心游故土,逆流而上,尋源問道的藝術情懷。
劉巨德說自己是來自“后草地”的人。他喜歡畫草,也喜歡畫沙漠。無論是畫草還是沙漠,都是他對生命的思考和追問。他“用看不見的去畫看得見的,用看得見的,去畫看不見的。”游走在畫作的每一個角落。
清華大學文科資深教授 劉巨德
【對話】
雅昌藝術網:請您為我們介紹一下此次展覽的名稱“游走”,有著怎樣的含義?
劉巨德:“游走”是我作畫的一種狀態、一種方式。每次作畫,就像下圍棋似的,我總是先將濃黑的墨放在白凈的宣紙上,然后慢慢游走,將我心里的記憶和想象帶動起來。我的創作沒有預設,不是先入為主。那些墨塊、墨點、墨線是什么物象,似是而非,我并不完全清楚。一個點可以幻化萬物,范圍很廣。一條線曲線可以變成山、水、人、草等等。正是這種不確定性的抽象點、線關系,引發著我,牽動著我跟它游走。即千筆萬筆非一筆是物,最終又都幻化出了物。
花開后草地 179cm×96cm
2023 繪畫 紙本水墨
雅昌藝術網:逐漸幻化的過程非常微妙,包含了您的情感,也調動很多思緒。此次展覽展出了您一件新作《花開后草地》,請您就這件作品具體為我們講講“游走”“幻化”的過程。
劉巨德:這件作品的創作過程有一段錄像。當時是一位學生過生日收到了一束小花,她希望我根據這束花來畫一張畫。我看著小花突然想到了我記憶中童年的草原,這束花就是一個引子,也像一個音符,我要根據這個音符創作一個大的交響樂。于是我鋪開一張白色宣紙,拿一米長的大筆蘸上濃墨,通過抽象的點和線在紙上不斷旋轉游走,逐漸形成點線抽象的韻律,彌漫全紙。我作畫不是從局部去延伸,而是同時生發。當線和點畫的越來越多,越密的時候,草的感覺逐漸浮現,花也要開放了。花開在哪里,要看草的意愿。我畫的時候不是一朵花、一根草的畫,而是全面鋪開,最后變成了草,變成了花。之后是著色,這是一個補氣的過程。著色不是在模仿草的顏色,是將畫作的氣韻壯大,讓空間更飽滿。
我根據記憶中后草地秋季的顏色,調出土橙色和灰墨,這時的墨在我眼里已不是墨,是冷暖。在著色的過程當中,色也變成了點和線。黑點、紅點、白點、黃點、灰點、實點、虛點、書寫的點、抖落的點,密密麻麻。這幅作品以點為主,線是第二位的,花朵紛繁,有序又無序,分布各個角落。我在創作時也在用心觸摸著畫面的每一個角落,讓氣在畫中游走。
這種作畫過程是憑著記憶、想象和直覺,似花非花,似草非草。我覺得畫必須要有似是而非才會更好,有似與不似的感覺。讓畫作的每一個角落和整體游動起來,才有活氣,才更生動,有情又有道,用看不見的去畫看得見的,用看得見的,去畫看不見的,方能從有限中通向無限。
昆侖山上的陰陽湖 180cm×83.5cm 2023 繪畫 紙本水墨
紅草地 69cm×137cm 2012 繪畫 紙本水墨
雅昌藝術網:這次展出很多2023年的新作,這批作品與以往相比有哪些變化?
劉巨德:此次展出的小作品較多,大作品少,年度跨越較大,從最早80年代的作品,到現在的都有。整體看上去變化還是挺大,整體風格也并不統一,但個人特點明顯,一看就是我的作品,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探索的“點”一直沒變,都帶著我的影子。
我無法重復自己的畫,一落筆就會跟感覺走,氣韻帶著我走,抽象點線韻律推著我走。第一筆一落,其情其動就像無形律動開始游走,沒有預設,只有變化。
大荒山 24.5cm×68.5cm 2023 繪畫 紙本水墨
荷根 44cm×69cm 1997 繪畫 紙本水墨
雅昌藝術網:您的作品中西相融,您是如何理解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相結合的?
劉巨德:中西方繪畫有很多是相通的。我在研究生期間,導師龐先生就讓我們進行中國傳統藝術與西方現代藝術的比較研究。我發現中西方有很多共同之處,西方一些大的巨作和中國山水很像,整個建構是一樣的。
面對萬物,西方人要“打開看”,要剖析,講究結構準確,而國人“抱著聽”,聽之以氣,講究氣韻生動。前者找看得見的,后者找看不見的,這是文化的差異。“打開看”和“抱著聽”是兩條一實一虛互補的路,他們都是人類的智慧。從后期印象派以后,這兩條路的親和信大大增強,既相向而行,又距離貼近。當然古典藝術中也早存在著這種差異的親和性,到后期印象派幾乎重合了,都在探秘那個神秘而不可琢磨的“道”,塞尚叫隱秘的“根”。
我看中西經典繪畫,是在找他們的相似之處。相似是在背后,在根部,看不見,只要看見了,中西繪畫自然而然地會結合。我的繪畫創作是中西自然而然地融合,是內在的,不是外在的,不是人為的,不是預設的。
雀鳥靈光 145cm×363cm 2016 繪畫 紙本水墨
雅昌藝術網:您剛才談到畫作是慢慢生長的,能感受到您是對生命的敬畏和感悟,在藝術創作中您也強調對于生命的體悟,請就此談談您的創作感悟。
劉巨德:繪畫也是一個生命,一幅畫也是一個活的生命。它們有形有色,有氣有骨,有風貌,是一個活態,是自己生長出來的。
畫畫的過程就是模仿道生萬物的過程。“道”是中國人對終極真理追尋的一個稱謂,代表了中國哲人的自然觀、宇宙觀、生命觀。
繪畫是一個觀道、悟道的過程,就像庖丁解牛一樣,一開始看起來是牛,最后心里沒有牛。庖丁好“道”也,我也是好“道者”。古人早就說過“畫即道”“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我感覺自己離古人越來越近,心靈與古人更貼近。繪畫旨在模擬道生萬物,萬物生道的博大情懷和宇宙之理。
雅昌藝術網:此次在一樓展出了一件裝置藝術“流沙灣”,請談一談您關于這件作品背后的故事。
劉巨德:這件作品是我童年的記憶,也是我對生命的感悟,是體驗生命的結果。我小時候上學要走很長的路,經過一片沙丘時經常有動物的遺骨,尤其是晚上骨頭上的磷火閃閃發光,走的時候很害怕。
長大之后我才知道那是磷光,像是螢火蟲一樣一閃一閃。我覺得那些磷光代表著生命,一閃一閃而來,一閃一閃而去,每個人都是如此,生命里的能量就是那一束光。
關于這段記憶我寫過一首詩:
風吹綠了羊頭骨
看見青銅
想找一個背風的地方
趁著黃沙埋盡前
說出自己生前的謎
流沙聽著沉默無語
不停地掩埋
也掩埋著自己
這件作品是我對生命的一種思考。沙丘的外形是一只和平鴿,希望和平永在。
駱駝草 138cm×69cm 2015 繪畫 紙本水墨
雅昌藝術網:您經常寫詩,在創作中多次提及音樂的韻律節奏,您覺得詩歌、文學、音樂在您的藝術創作中起著怎樣的作用?
劉巨德:這些對于藝術創作都很重要,尤其是繪畫,它需要詩歌、文學、音樂的滋養。文學探索人的靈魂,音樂探索宇宙的虛空,繪畫也一樣,是認識人的靈魂和宇宙虛空的另一種方式。
我的老師龐薰琹先生曾講過“裝飾藝術”,他說:“裝,藏也,宇宙大理在內看不見。飾文采也,生命之節律。”裝飾藝術實際是以天地大道傾訴人性之情的藝術稱謂,囊括了純藝術、設計藝術、以及文學、詩歌、音樂等,很講究形式,不求形似,而重生命的節律和韻態。所以龐先生研究裝飾藝術,被稱為形式主義,裝飾藝術實際是一個形而上的純藝術。通過我們的實踐和其他理論研讀,我覺得龐先生解釋非常準確。龐先生非常喜歡音樂,經常用音樂來講繪畫,文學、詩歌、音樂,在我腦海里是不分家的。
雅昌藝術網:謝謝!
萌童 口徑:13cm 腹徑:25cm 底徑:14cm 高:45cm 2023 瓷器
和平女神 口徑:10cm 腹徑:28cm 底徑:14cm 高:43cm 2023 瓷器
懷春鳥 口徑:7cm 腹徑:17cm 底徑:11cm 高:32cm 2023 瓷器
童心 口徑:44cm 底徑:28.5cm 高:5.5cm 2023 瓷器
劉巨德,1946年出生,蒙古族,1970年畢業于中央工藝美術學院,1973年任云南美術出版社美術編輯,1978年考取龐薰琹教授研究生,研學中國傳統裝飾藝術與西方現代藝術之比較,畢業后留校任教,曾任清華大學美術學院副院長、學術委員會主席、學位委員會主席,是清華大學首批文科資深教授。現為清華大學美術學院繪畫系教授、博士生導師,清華大學吳冠中藝術研究中心主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北京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畫協會常務理事,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出版專著《圖形想象》、《面對形象》,出版畫冊《劉巨德素描集》、《劉巨德中國畫作品集》、《劉巨德油畫作品集》、《劉巨德寫生作品集》、《劉巨德陶藝雕塑作品集》、《劉巨德扇面百圖集》、《渾沌的光亮—劉巨德藝術作品集》。
轉自:藝術頭條 雅昌書畫
作者:王麗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