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性美術創作是中國當代美術實踐過程中突出的藝術行為。主題或顯或隱,現象不曾間斷;理念或起或伏,行為從未模糊。中國社會在新世紀、新歷史進程中的重大理論創新和實踐創新,都有待藝術創作以形象的方式去記載、表現。與西方社會不同的是,當代中國更注重社會整體的積極性、審美的普遍性和藝術的大眾性,并從這三方面彰顯代表主流價值觀的上進心、普遍人性中的積極性。綜觀主題性美術創作的幾次大型呈獻,既有重大的成績也有不足,不足背后的問題尤應引起重視,比如創作的后繼乏力、資源的深化表現、形式的與時俱進,提出這三個問題可資大家思考。
先看創作的后繼乏力,實際是在已完成的主題性作品的創作中,由于造型不穩定、不扎實,常常成為畫面中的硬傷。臨時找模特對照片,湊齊了數量但湊不齊質量,弓尚未拉滿,箭已經放出,這在青年畫家作品中尤為明顯,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主題性創作的畫家主體已越來越多地集中于中青年畫家中,尤其是大量青年畫家的創作雖顯示出朝氣蓬勃的態勢,但與歷史名作相比,基本功明顯不扎實、不敦厚。如今,寫實性的課程、長期性的作業、深入性的研修早已被電腦軟件處理、數碼打印輸出所取代,忙于“放箭”,卻懈于“拉弓”,追求形式表面的光怪陸離,不再深入地探索形象的塑造。這種轉變,只能讓學生具有機巧的再現能力,卻不懂得主觀的表現意義。先天不足使很多畢業時間不長的青年畫家在面對主題性創作時,手底下沒功夫,手頭上沒分量,畫面形象、形態虛浮膚淺。羿之教人射的經驗很簡單,就是挽弓當挽強,弓必須得拉開拉滿,箭才可能充滿力道甚至力透靶心。青年畫家畢業時的先天不足,目前體現為主題性創作的后天乏力,青年畫家往往在經歷了大的創作實踐后才能明白自身基礎的不足正是表現力道的疲軟。好的畫家常常一生都在不停地拉弓,不停地坐實基礎,而不忙于放箭,當生逢重大主題性創作時才可能游刃有余地深化表現、深刻主題。因此對于青年畫家而言,路還很遠,弓得拉滿。
再看表現資源的利用,大多過于表面化,急用薄取。許多重大歷史題材有畫面,卻看不到畫面提煉萃取出的重大意義,只見“螞蟻搬家”,少見“蜜蜂釀蜜”,雖然辛苦但結果各異。目前主題性創作所呈現的畫面充裕豐沛,缺啥補啥應有盡有,但在組織畫面時“搬家”與“釀蜜”最大的區別就是再現與表現,如果僅僅滿足于再現,就是盡可能地搜集歷史素材,盡量放進畫面里,這僅僅體現了體力之量而非腦力之質。組織歷史素材并從中萃取可資表現的精華,畫家必須從形式技能中找到思想內涵,從思想內涵中提升精神品質,才可能讓創作更充實,讓表現更豐厚,形而下之實與形而上之虛相依互動,再現之形與表現之神相輔相成。因此“搬家”的時間與“釀蜜”的空間是綠葉襯紅花的關系,葉片再多也只有開花這一個目的,素材“搬家”的辛苦與“釀蜜”不易的努力肯定是創作中前因與后果的邏輯關系。
最后看形式的與時俱進,既然是“穿新鞋”,就要“走新路”。當中青年成為主題性創作的主體時,他們所生存的現實環境與以往老畫家的時代是截然不同的。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大潮波翻浪卷,文化藝術的多樣化已是不爭的現實,繪畫表現的立場與視角也掠過蘇聯巡回展覽派和歐洲古典與現實主義而展望更廣闊的天地,表現的“可能”永遠高于“可以”,藝術的“創造”也必須高于“創作”,因此,用過時的理念指導今天的創作無疑是穿新鞋走老路。同時,對表現結果的判斷、對主題與主體的理解應更開闊、更深刻,喜看千帆過才能再見萬木春,“穿新鞋走老路”本身就不符合藝術的規律與價值。如果藝術不能表現意識形態的先進性,不能表現政治治理的積極性,不能表現人性的深美閎約,主題性就會止步于表面的再現性而談不上深入。過去的經驗產生過去的佳作,今天的嘗試也應該有今天的成果,從組織、指導、評議到創作主體、畫家個人都應形成共識,即主題性創作必須“穿新鞋走新路”才有發展、才有未來,才可能凝心聚力共同創造中國美術史新的價值與意義。
《淮南子》中云:“私志不得入公道,嗜欲不得枉正術。”實現強國富民是國家意志的體現,代表了14億中國人民的人生理想。如何在藝術的表現中體現這宏偉的人生理想,表現人性中最大的公約數,藝術所能做的、擅長做的正是構建一個梳理整合的形象平臺、一個可視可思的公共空間、一個人人參與其中并共享的審美形態,從而在精神層面形成上進與積極的社會生態,滿足公利和公益的需求,繼而滿足每個人的私利與私益。主題性創作不僅僅具有公利、公益的宏大敘述模式,也包容個性訴求,和諧社會的本質即是更多包容、更多理解,用生動的個性主張去充實和豐富共性空間。所以在主題性創作行為中,不同手段、不同特點和不同表現的依存互動就更需要包容與理解,主題性創作要直面藝術共性與個性的存在,藝術家個性化的追求常常要面對社會共性化的審視,而大眾與社會的精神主旨也要依靠藝術去表現、去敘述,于是在大眾與小眾之間、社會與個人之間、共性與個性之間,務必有一個公眾文化平臺,有一個形象載體,讓所有人共享,這是所有人的共同利益所決定的,也是主題性藝術的創作目的。
藝術創作的終極價值是對人性更積極的表現,不僅僅是表象或行為,更不能止步于標語和口號式的所謂應急之作,而是經過心靈的震蕩與人性的凈化,去探尋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通過藝術的語言更深刻地揭示這種關系是如何作用于我們日常平凡的歲月,讓觀者不但見其然,還能想其所以然;不但看到點線面,還能想到和諧與生動。好的美術創作源于平常中的不凡,源于均衡時的靈動。我們常常說莫負時代,就是要用更冷靜更理性的態度去審視現實,去理解社會,去貼近人性。今天的畫家要能為時代謳歌、為人民代言。作為這個時代的畫家,要面對時代現實,思考歷史過往,要靜下心、沉住氣。用動人心魄并發人深省的美術作品去表現這個時代的脊梁、這個時代的心聲,是每個畫家責無旁貸的歷史使命。
作者:代大權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教授
來源:中國藝術報
欄目:藝術眼
2023年3月27日